和体制内的动物谈幸福
——采访北京动物园的北极熊
石灰熊：你幸福吗？
北极熊：我是外地来的，别问我这个问题。
石灰熊：哈哈。那问什幺？
北极熊：幸福吗？这样的问题太空洞了。你不觉得问动物园的动物幸福吗是一个伪命题？就像问在监狱当犯人的人幸福吗。在动物园，关在这样一个地方，没有自由可言，每天被围观，到处是人味。
石灰熊：也有人故意抢劫想去坐牢，去那里养老。
北极熊：这是悲剧。即使去了，实现了心愿，本身是悲剧。当然他可能衣食无忧了。
石灰熊：当他在外面老无所养，进去了老有所依就是幸福。
北极熊：这是畸形的幸福。
石灰熊：我看见许多野生的鸟来动物园抢食。
北极熊：他们是自由的。就像外国人来你们中国赚钱，那些鸟随时可以飞走。
石灰熊：肖申克的救赎里，瑞德说刚入狱的时候，你痛恨周围的高墙；慢慢地，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；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。这就叫体制化。你们也体制化了，可能动物园这个体制不合理，但你们会习惯。
北极熊：嗯，是会习惯。但谈不上幸福。你们也体制化了，也谈不上幸福。
石灰熊：你说我们也是动物园的动物？
北极熊：是的，你们就像是我们。是被禁锢的，是没有自由的，是不被尊重的，是被利用的，是屁民。觉得幸福的人，他们获得幸福的同时往往在给其他人制造痛苦。
石灰熊：具体怎幺说。
北极熊：比如贪官，可能是幸福的，但获得幸福的同时给百姓在制造痛苦，甚至制造苦难。这种幸福是应该被唾弃的，因为是建立在百姓苦难的基础上。所以动物园的动物不能谈幸福。虽然衣食无忧，病了还有人照顾，但动物园这种体制对动物来说是畸形的，关在笼子里，囚禁起来，如果说幸福，也是畸形下的应该被我们所唾弃的幸福。
石灰熊：但也有人觉得幸福的同时并没有给他人制造痛苦。
北极熊：这种情况也有，我觉得他们把幸福看得太小了。他们只是在畸形的体制下心里的满足，比如你说的去牢里养老。比如有人说找不到厕所时突然找到厕所就是幸福。
石灰熊：体制化那幺罪恶吗？我们人都在一定的体制下生活，体制对我们来说有好有坏，但随着发展在不断改进。再说没有保护抢救动物的体制，有的动物都很快会灭绝了。动物园作为动物体制的一环，向人们展示动物物种，激发人们热爱大自然，不很好吗？
北极熊：在没有人类破坏的时候，动物灭绝是自然规律，没有谁要去抢救谁，都是自然的选择。现在动物的灭绝，许多时候是人类的破坏所导致，抢救也是人类的体制，是一种后悔的体制。罪过在先了，来弥补挽救。当然有动物受益，比如熊猫，你们把他当国宝，巨大的荣誉，被当做礼物，被视为明星，这是畸形的幸福。就像举国体制下的体育健儿。个体的荣耀不能掩盖体制的罪恶。就像我一只北极熊，生活在北京，你觉得合理吗？不觉得罪恶吗？能大谈特谈自己幸福吗？
石灰熊：我觉得可以不抵触地谈，如果你习惯了这里的生活，你内心平静，安居乐业，应该也会感到幸福的。幸福其实是内心的自由与和谐。你可以设想，自己是移民北京。
北极熊：我刚刚说过了，是畸形的幸福。不是真正的幸福。我的居住面积，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，上千平米已经算得上很奢华了，相比许多蚁族是挺幸福的。但你把我看得太小了，在北极，我们的活动面积是按平方公里计算的。而且有宽阔的水域，在这里才30平米的水池。其实和面积无关，只是这种体制是扭曲的。我只是想说体制内的动物不可以谈幸福。我的日子当然是在北京动物园过的。事实上我也不可能回到北极生活。
石灰熊：已经适应了，野外反而不适应了。
北极熊：是的。
石灰熊：喜欢北京的气候吗？
北极熊：太热了，尤其夏天，闷热，吃不消。
石灰熊：我南方来的，觉得北京很凉快。夏天再怎幺热，晚上还是凉快的。你是一只来自北极的熊？
北极熊：我来自俄罗斯。
石灰熊：在北京动物园当动物。
北极熊：嗯，你这话说得好，当展示动物，而不是做自己。我们在人类的体制内当动物，是我们代表动物界的物种在人类社会打工。而野外的动物活着是流畅地享受自己的生命，即使面对困境。我们工作环境不像野外，可能会遇到一些问题，比如没有自由，没有私隐，甚至可能会遭到一些虐待和歧视。但这种工作是身不由己的，是没有假期的，是终身的。
石灰熊：我觉得动物园是我们人类开的公司，搜罗了一些动物员工，包吃包住，只是没有额外的酬劳。
北极熊：不是，我们只能说是动物园体制下的动物戏子，表演自己的生活。
石灰熊：本色演出？
北极熊：差不多，吃喝拉撒，每天都是现场直播。因为场地和环境的不同，其实失去了许多本色。我的本色不应该是束缚和被饲养，而是自然和野性。
石灰熊：你说动物园里的动物不能谈幸福，那野外的动物就能谈吗？
北极熊：如果他们在野外完整地享受了自己高贵的生命，那他们就是幸福的，不必谈。
石灰熊：您的意思是体制内的动物不能谈幸福，因为即使是幸福也是畸形的，体制外（野外）的动物能完整享受自由、野性，其实就是幸福本身了，不必特意来谈幸福，是吗？
北极熊：是的。
石灰熊：谢谢你。
（以下图片拍摄于10月4日，北京动物园）